滴滴的低調在于,它并沒有像其他同等級別的中國互聯網公司舉辦一個隆重的上市敲鐘儀式,或者在公司內部舉行慶祝活動,也沒有媒體發布會。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滴滴上市的速度。它在美東時間 6 月 10 日下午正式提交招股書,然后在兩周后更新招股書,最后在美東時間 6 月 30 日登陸紐交所。前前后后不到三周時間——這可能是二十年來中國互聯網企業在登陸美國資本市場時所用的最快速度。
當然,滴滴上市這件事,其實有兩個觀察維度:一個是它為了此次上市的快速實施,已經在今年年初做了不少準備性的鋪墊工作,其中一些動作堪稱 "騷操作"。
另一個維度是:在奔向上市的這條道路上,滴滴其實已經在接連而來的壞運氣中忍辱負重地跋涉了三年,而明面上的三周上市只是最后一步。
一個財技層面的“騷”操作,為上市鋪路
滴滴此次在登陸美國資本市場過程中的神速,當然離不開它在正式提交招股書之前的一系列準備動作。這些動作充分展現了滴滴爐火純青的財技,可以用一個 "騷" 字來形容。
先來看滴滴的招股書,其中在財務數據板塊顯示,滴滴在 2018 年到 2020 年三年間出現了持續凈虧損,虧損額度分別為人民幣 149.79 億元,97.33 億元,106.08 億元——與此同時,滴滴在 2020 年第一季度的凈虧損為 39.72 億元。
不過,一個神轉折是:在虧損似乎已經成為常態的前提下,2021 年第一季度,滴滴卻實現了高達 54.83 億元的凈利潤。
扭虧為盈,看起來的確是一組漂亮和充滿想象力的數字。
但問題恰好就出在這里,實際上,這個看起來漂亮的成績,頗有貓膩——簡單來說,在這 54.83 億凈利潤實現的背后,有一筆人民幣 123.61 億元(約合 18.87 億美元)的投資收入,這一項投資收入的數額是驚人的;在它之前的八個季度,滴滴一個季度的投資收入(損失)最高不超過 35 億。
很明顯,這筆收入,是滴滴用心良苦地操作出來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步操作,是剝離其旗下的社區團購業務——橙心優選。
滴滴在招股書中表示,今年 3 月,橙心優選獲得了來自軟銀及其他特定投資者的 9 億美元 A1 輪融資,同時也獲得由滴滴高級管理層投資的 2 億美元 A2 輪融資(但其中的 1.6 億美元是從 A1 輪投資者中借來)。伴隨著這輪融資,橙心優選估值為 18 億美元,滴滴持股比例減少為 32.8%。
在這樣的持股比例下,橙心優選得以在 2021 年 3 月 30 日后的滴滴報表中分拆——正是這一分拆操作,讓滴滴一下子在財報中確認了 91 億元(約合 14 億美元)的未實現收益。
從財務的角度,這的確是一招神奇的操作。
畢竟,將橙心優選拆分后,它所帶來的虧損不必體現在滴滴的總營收和凈利潤中。一位接近滴滴的投資者告訴雷鋒網,滴滴橙心優選業務的確處于大幅度的燒錢虧損狀態,而且滴滴本身對橙心的流量轉化不理想,只能靠地推和補貼,所以燒錢巨大,對該業務的剝離是滴滴上市過程中的重要一步。
另外,滴滴還計入了一筆高達 33 億元人民幣的投資處置收益。
雷鋒網注意到,同樣是在 2021 年第一季度,滴滴的共享單車/共享電單車業務、同城貨運業務也都獲得了一定數額的融資,其中前者融資額度達到數億美元——結果是,滴滴在這兩大業務中的占比均超過 50%,因此也被合并入報表中的其他業務板塊。
所以很明顯,無論是橙心優選的融資 + 拆分,還是二輪車及同城貨運等業務的融資,滴滴在 2021 年第一季度進行了不少資本層面的操作,為滴滴上市鋪好一條財務之路。
給高管 "發紅包" 背后,朱景士落定滴滴三號位
在公司財務數字之外,滴滴在上市之前,進行了一個讓外界產生爭議的動作——給核心高管發了巨額的 "紅包"。
這個 "紅包",主要體現在滴滴招股書中高管的股權變化中。
雷鋒網注意到,根據滴滴 4 月 9 日秘密提交的招股書(P196)顯示,當時滴滴高管持股比例為 3.7%,其中滴滴創始人兼 CEO 程維占比為 2.9%,滴滴總裁柳青占比為 0.3%;此處也可以看到滴滴在多輪融資之后其管理層在公司控制權上的薄弱。
然而,在滴滴正式上市之前的 6 月份,事情發生重大變化。
在滴滴于上市前更新的最后一版招股書(P217)中,出現了給高管增發期權的說明——其中滴滴給高管增發的期權體現在一個專門的持股平臺里,程維增加了 4.2% 的股份,股權占比達到 7%;柳青增加了 1.4% 的股份,股權占比達增加到 1.7%。
其實,針對這個變動,滴滴也在招股書中解釋稱,這是因為滴滴在 2021 年 6 月對管理層進行了增發,而增發本身是出自于 2017 年和最近的股權激勵計劃,滴滴在招股書中表示這是為了“吸引和留住最優秀的人才擔任重要職務”。但這解釋多少有點自相矛盾,期權發放的主要就是程維、柳青和朱景士這三個創始合伙人(招股書定義的),滴滴的其他高管其實并不受益。
考慮到滴滴發行價區間為每 ADS 為 13-14 美元,則實際上滴滴在上市前給程維發了價值大約為 170 億元的股票,柳青為 58 億元,連同其他高管加起來為 240 億元。
對于滴滴給自己高管 "發紅包" 的行為,外界頗有爭議,一位 W 姓的投資人告訴雷鋒網(公眾號:雷鋒網):他認為滴滴這一做法不利于投資者情緒,他甚至評論說,柳家,柳青和其父柳傳志以及柳甄都缺乏對資本市場應該有的尊重和敬畏。
也有不止一位在 2017 年后加入滴滴并在過去一兩年內離職的高管表示,因為滴滴在 2017 年基本就是 500 億美金這個量級,所以即便留在滴滴,其基于股票的回報其實也乏善可陳。他們同樣表達了上市前給程維柳青朱景士“發紅包”的不滿,一位技術高管吐槽,滴滴最受重視的要么是投行背景的人,要么是程維帶出來的人;整個公司更多是運營驅動,一個未經當事人確認的細節是,光給司機發補貼,滴滴就有上千人在做,這個發放補貼的團隊雖然還在運營管理的工作,也在關鍵戰役上能夠立竿見影,但也成為整體效率提升和系統改進的障礙。
臨近上市之際,企業只給少數幾個管理層 "發紅包"也有先例,譬如當年小米上市也給雷軍發了一個超級大紅包,但雷軍把這筆權益捐獻出去成立基金。
有趣的是,關于給管理層發 "大紅包" 一事,滴滴還在招股書中進行了風險提示,稱:關于我們與股權獎勵相關的費用增加,可能會對我們的經營結果產生不利影響。
不過,給高管發 "大紅包" 只是第一步——在這次管理層股權變動的背后,其實真正引起雷鋒網密切關注的是:在創始人兼 CEO 程維和總裁柳青之外,朱景士作為滴滴第三號關鍵人物正式浮出水面,并得到公開層面的確認。
根據招股書顯示,滴滴已經成立了一個合伙人團隊(DiDi Partnership),而創始合伙人只有三位,也就是程維、柳青和朱景士;同時,按照章程,目前只有程維、柳青、朱景士這三位創始合伙人都同意,他們才可以罷免其中一人。也就是說,除非他們達成一致,否則沒有人可以讓另外一個人離開合伙人團隊,即使是三人中占股最大的程維也不能。
不僅如此,在滴滴董事會中,朱景士也是除了程維和柳青之外唯一的執行董事(CTO 張博和 CFO 卓越都未入列董事會)——在超級投票權的加持下,他們三個人以 9.8% 的股權占比,一起享有了超過 52% 的公司投票權。
這是一個獨特的設計方案——某種程度上,也是對滴滴長期以來形成的 "程維+柳青" 二人并立的管理方案的一種打破。
實際上,與快手體系下宿華和程一笑雙峰對峙的情況一致,滴滴多年來處于程維和柳青二人共同管理的局面下,在滴滴高速發展的早期,二人分工明確,也通力協作,幫助滴滴在資本的助推下一路壯大;然而后來,這種組織架構其實造成了很多問題。
一個滴滴高管給我們講述的段子是:2017 年 6 月,Uber 創始人 Travis Kalanick 被迫辭去了 CEO 一職,程維聽到了這個消息后,也開始為自己擔心,畢竟在多輪融資之后,他手中的滴滴股份也并不多;而且投行出身、英語流利的柳青在與軟銀、Uber 等股東進行溝通時更加得心應手,這是程維所不具備的能力。后來,二人的合作當然依舊緊密,但雙方在心態上已經開始打破以往的平衡。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在主要給程維和柳青發 "大紅包" 的背景下,讓朱景士入局加入到以程維和柳青為主導的創始合伙人團隊中去,成為三足鼎立的局面,并賦予整個創始合伙人團隊足夠的合計投票權,也是滴滴董事會在上市之際維持滴滴人事和組織結構平衡、同時保證企業未來長遠發展的一個妥協和必要之舉。
當然,這位獲得第三關鍵位的朱景士,實際上也是人中龍鳳,業界翹楚。
朱景士被資本圈戲稱為柳青背后的男人,這一方面是因為兩者曾經有超過十年的同事之誼,甚至在柳青結束上一段婚姻以及柳青因病奔赴斯坦福大學醫學院做手術期間,朱景士都伴隨柳青身邊,是柳青乘風破浪的核心精神支柱和重要合作伙伴。另一方面是,更多公眾以為的算在柳青頭上的投資談判以及戰略關鍵動作其實更多是朱景士在具體張羅。
在滴滴呆過也在其他騰訊字節等頭部公司都擔任過高管的 J 對雷鋒網表示,就投資人談判和做局能力來說,Steve(朱景士英文名)第二,第一得想半天。J 講述了 Steve 的幾個細節,譬如對接投資人前是有路演培訓的,明確參與盡職調查的各位講什么,問到什么問題怎么回答(基本都能預料到);而且每個投資人對接前是有標簽的,哪些人是必須拿下的,哪些是要爭取的,哪些人是幫著熱身的,都有詳細的分類和對應策略。J 還說,Steve 基本能做到要多少個 termsheet 就有多少個,誤差在個位數。
雷鋒網了解到,朱景士畢業于上海交大,早期在投行工作,加入滴滴前曾與柳青在高盛共事 4 年,后來在 2014 年加入滴滴擔任戰略投資部總監,一個月就幫助滴滴融資獲得了 30 億美元的融資,并由此被程維盛贊,很快就升任滴滴戰略副總裁。不僅如此,朱景士早在 2016 年 6 月就加入滴滴董事會擔任董事,并且在 2019 年 1 月擔任滴滴高級副總裁,眼下還擔任滴滴國際業務 CEO。
值得關注的是,滴滴在招股書中表示,本次 IPO 所募集的資金,預計將有 30% 用于中國以外國際市場的業務,這也正是朱景士負責的國際業務——可見在滴滴上市之后的國際業務拓展層面,朱景士將繼續發揮關鍵作用。
三年上市路,滴滴跌跌撞撞一路走完
對于滴滴來說,為了這不到三周的火速上市,它已經苦苦等待了三年。
實際上,2018 年 5 月之前,即將 6 歲的滴滴的確是躊躇滿志,信心滿滿的準備走向資本市場。那時候滴滴已經形成事實上的網約車市場壟斷地位,而順風車業務也做得風生水起,并很快形成規模化的利潤,同時 Uber 也傳出要上市——在外界的聲音中,滴滴一度被認為是迎來了最佳的上市時機。
當時,市場對它的期望估值,甚至高達 700 億到 800 億美元。
然而,隨后連續發生的兩起滴滴順風車惡性事件,滴滴開始面臨強烈的輿論壓力,順風車業務無限期下線整改,而滴滴也在監管部門的推動下開始 “All in 安全”,后來又在當年 9 月上旬發生了著名的 “十部委進駐滴滴” 事件。到了年底,滴滴高管集體不拿年終獎,并且又發生了裁員 2000 人事件。
至此,滴滴在 2018 年所謂的 “最佳上市時機”,淪為夢幻泡影。
2019 年 5 月,滴滴還沒有從順風車惡性事件帶來的安全"陰影"中完全走出來,大洋彼岸的 Uber 卻已經成功在美國上市。隨后的那段時間,程維和柳青依舊在應對安全問題,程維經常出席安全有關的部署會,而柳青則也在媒體溝通會上表示,滴滴是找了一個“負體驗”的行業。
一位曾經在滴滴工作的前員工告訴雷鋒網:
滴滴的程維經常被約談,談完可能都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而名門之后的柳青,更熟悉的其實是國外投行那一套邏輯,在政府關系對接上也幫不上什么大忙。這是滴滴的不幸,也是滴滴在行政溝通方面始終吃力不討好的原因。
2018 年,滴滴給予上百億在安全上,從上到下,從里到外,從用戶端和司機端,不惜對業務進行重構。他們在硅谷的研發中心甚至是請來卜崢這樣中國網絡安全行業的老行尊來領銜,程維甚至求助自己的大股東騰訊的 Pony,得到丁珂在內的騰訊安全業務老江湖的力挺。
當然,在被安全拖住上市尾巴的同時,滴滴也沒有閑著,在自動駕駛、智能交通等技術層面也動向也比較多,比如說成立了獨立的自動駕駛公司,還獲得了豐田汽車的 6 億美元融資。
同時,滴滴加強合作自己的精耕細作,包括圍繞司機開始開展車主服務,并建立起車主服務事業部,滴滴內部公認的猛張飛陳汀也授命擔當,后來社區團購業務起來,陳汀轉戰橙心優選,這是后話。
眼看公司發展就要一步步走向正軌,結果滴滴又碰上了 2020 年全球最大的 "黑天鵝"——新冠肺炎疫情,滴滴的主要業務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嚴重影響。
疫情逐步控制住了,結果年底國家又提出了 "平臺經濟反壟斷" ,滴滴作為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互聯網平臺,也難逃監管。
所謂流年不利,也不過如此了。
甚至在 2021 年 4 月下旬,滴滴連同其他 8 家企業,也被國家市場監督管理部門處以 50 萬元的罰款——對于滴滴來說,這筆罰款傷害性不大,但警示性極強。
不過,從后來滴滴上市的情況來看,它終于明白,基于網約車行業的特殊性質,政府監管和社會責任永遠是懸在它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要把這樣一家公司帶上資本市場,其難度可以說是地獄模式——當然,這是它從進入到網約車行業這一刻就必須要接受的命運。
另外,除了懸在頭上的 “達摩克利斯之劍”,滴滴自身的商業模式、它所處的市場角色和強監管的市場環境,也決定了它無法獲得比眼下更高的毛利潤,而且也無法真正掌握其所提供服務的定價權,這可能是它作為一家上市公司的“阿克琉斯之踵”(關于這些話題,我們將在后續系列文章中展開,敬請期待)。
當然,盡管上有“達摩克里斯之劍”,下有 “阿克琉斯之踵”,滴滴還是克服重重困難上市,為此它也在定價方面也做了妥協。
一名資深行業觀察人士告訴雷鋒網,滴滴之所以最終將 ADS 定價為相對較低的 13 美元到 14 美元,背后的考量有很多,比如說放棄了千億美元市值的虛名誘惑,同時保持低調,在上市后再謀求更大的增長空間。
但更重要的是,滴滴在 ADS 定價上需要考慮諸多股東的情況。比如說占比 21.5% 的滴滴第一大股東軟銀已經決定在滴滴上市后退出董事會,它有退出的需求,因此定價需要獲得軟銀認可;同時,在相對較低的 ADS 定價下,滴滴可以以較低的市值來能保證早期進入的股東繼續持有,從而維持滴滴在資本市場的穩定性——據雷鋒網了解,今年年初,滴滴早期的投資者金沙江就打算以 400 億美元的市值打折賣老股。
一位資深行業觀察人士告訴雷鋒網,在滴滴火速上市的過程中,曾經有投行背景的柳青和朱景士居功甚偉,尤其是朱景士。畢竟,此次滴滴上市的過程極為困難,堪稱地獄級別的難度;除了資本運作,它要解決包括創始人之間的控制權分配與協同、股東大會通過、股票定價與增發等一系列復雜的運作工作,這一系列的過程中,朱景士發揮了不少關鍵作用,當然后來的情況是:他也憑借自己的能力和貢獻進入到創始合伙人之列。
而當滴滴真正向紐交所提交 IPO,它的主要準備工作已經事實上完成,只是需要在不到三周的時間內走完流程罷了——這也是滴滴能夠順利并快速 IPO 的原因之一。
無論怎樣,對于即將 9 周歲的滴滴來說,跋涉了三年的 IPO 之路用不到三周的時間來搞定,某種層面說明了它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和成長——但從業務發展的維度來看,滴滴登上美國資本市場,可能只是它進一步發展國內外業務的新起點。
路漫漫,其修尚遠兮。